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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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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严风刮地,马拉着车辆,在寒风中快速奔跑起来,这让躲在车棚内里檀婉清,暗暗叫起苦来,她这样的身子骨怎么受得了这样的罪,跟像用刀割的一样难受。

    瑞珠离得最近,能清楚听到紧紧抱着膝坐在那里的小姐,牙齿上下“咯咯”的声音,十分可怜,她也冷,车板底下一直往上凉飕飕的窜着寒风,连她手脚都快没有知觉了,何况是更畏寒十分的小姐。

    赶紧把包袱里的衣袄取出来,搭在小姐的身上与腿上,可即使如此,仍不觉暖和。

    檀婉清鼻息吐着白色雾气,虽受着这样的罪,心里却是舒了下口气,看着车行的路,似乎已经顺利的离开内城了,她忍着冷,轻掀起盖布一角,看了眼外面。

    凛凛严风,天色仍然昏暗,却已能看到周围无什么城墙,人家,隐隐的一片荒芜田地的样子。

    “瑞珠,已经出城了。”檀婉清悄悄的在瑞珠耳边轻轻道。

    瑞珠听罢眼里是有欣喜的,表情是大大的舒了口气,黑暗里拍了拍自己胸口,然后双手赶紧拉着小姐的手,欣喜的用自己手心里的唯一的一点温暖搓着。

    檀婉清呼着冷气,此时也只能手脚僵硬的靠着瑞珠的一点点体温坚持下去,

    出了城门,一行马车哒哒的向外城行去,最后一辆赶车的管事儿马夫两人坐在车前,马夫有经验,带了一壶廉价的烧酒,路上与管事儿一人一口,边说着话儿,边吃着酒御寒。

    车里被瑞珠搓手的檀婉清听到声音,却是侧着耳朵细听,隐约能听着两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。

    “娘的,还以为这趟讨了个好差事儿。”掌事冻的啐了一口吐沫,恨恨的骂道,“早知道是这么个鬼天气,还不如在家搂老婆孩子舒坦!”。

    那赶车的伙计讨好道:“虽是风雪大了点,但这一趟,主家怎么也能给管事儿十两八两的赏银,这可比在府里当差赚多了。”

    管事不知说了句什么,那伙计在风里声音有些大,“不瞒管事,我这是第一趟赶外面的差,一直走的心惊胆战,虽然只有两个时辰的路程,可小的听说现在外面不太平,不少地方都有土匪瓦刺出没,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遇到啥事,这心总觉得空落落的不得劲,您说,咱这趟差,不会出什么事儿吧?”

    “怕什么?前面拉的那一车壮士是吃干饭的?瞧你那点胆子,还养家糊口呢。”

    “这不是心里打着鼓吗,咱出了城,不是还得走一段荒道吗……”

    “放心吧,别的地儿不好说,卫安城周边三十里内没什么土匪出没,早就被谢大人手下的兵马扫了个干净,谁还敢到这一片来,渡口这一条道一年来我来回个六七趟,一点事都没有,你就把心落进肚子里,我保你没事……”

    风大,加上车轮轧道的声响,檀婉清听的有些模糊不清,但大概意思是弄清楚了,这趟货,五车的布料,一车的打手,虽然到渡口有一段荒道,可周围的土匪窝子都被谢大人带人清理个干净,那管事走了一年,也无什么事。

    总的来说,跟着这一趟车,安全还是能保障的,不会担心出什么事,且能一直送到渡口坐船。

    檀婉清暗自算了下,现在这个时辰大概是三时左右,两时辰到渡口,那就是早上七时,自不去坊市卖货后,平日她与瑞珠无什么事。

    她习惯睡到自然醒,瑞珠怕吵醒她,近些日子起的也晚,冬日的早晨六时天儿还是暗的,等到七时那暗哨发现了不对劲,自己与瑞珠已赶上了船,离开了益州卫安,就算策马最快一个时辰,也是赶不及的。

    那时,她已与瑞珠二人混进人群,如水滴入海消失无踪了。

    想到此时,檀婉清轻轻的舒了口气,只要再忍耐两个时辰,就能离开了,再以后,可真的要再加万万小心谨慎,夹着尾巴做人才是,若有下次,可就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。

    岁弊寒凶,雪虐风饕。

    三更时还干巴巴的刮着风夹着粒,出了城后,风是小了些,但天上却是开始下起了密密的雪花。

    出了外城进入了山道,天色隐隐有些光亮,并不只有一行马车前行,偶尔还有进城的小贩,一些赶渡口的百姓,随着雪光渐大打在棚顶的沙沙声。

    檀婉清心下有些担心,这样的天,渡口是否有船,不过天微微亮之后,风却是小了些,虽有雪花,应是无碍的吧。

    车的空间实在狭小,只能蜷着腿,这般坐上一时还好,时间一长,实在难熬至极。

    与装了满车的布匹相比,两人挤在那里,就如钻进洞的小鼠,可怜至极,却又不敢作声,只能紧挨着忍耐着坚持着。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似乎到了更不好行的山道,车轮颠簸的厉害,被如固在箱中翻身不得的檀婉清,似被人抬着箱子往地上来回撞那般,着实遭了罪,可就是这般,也得忍着一点声都不敢吭,只能用力的抓着身后咯着后背的竹架,一动不动,使左右的颠簸能稍稍减轻一点。

    直到翻过了山路,走到平坦之地,总算才好了些。

    “应是快到渡口了吧。”她算着时间,和外面的光亮,已介于六时到七时之间。

    “小姐,路上的人也好像多起来了,刚过去一批粮运呢,不知是哪户粮商的货,也是赶渡口的吧。”两人在车里极小声的耳语,毕竟什么也看不到,靠的便是耳朵了,刚听得那管事这般说起。

    本以为这样的风雪天,船只不行,既然也有同样赶渡口的,那便是渡口有船吧,看着风向,应是顺风而行吧,再想到,这时应已被人发现宅院人走屋空了,就算传到谢承祖耳中,她人也到了渡口,心下便是一松。

    昨晚只吃了两口面,硬生生熬了一宿,如今紧张的心情恢复过来,竟是又累冷又饥,这一趟真要被折腾去半条命,直到瑞珠取来早上翻墙前匆匆装的米糕与饼。

    “小姐,吃点吧,掂掂肚子,要不一会都没力气上船了。”

    檀婉清很容易露疲色,米糕本就没什么色相,此时冻的硬绑绑的,更是丑的狗不理,可这时,肚子饿着,哪有可挑剔的,她顾不得脏,伸出手拿起一块。

    放进嘴里用力嚼了三下,才堪堪咬碎,多冷的天,竟冻的这般硬,檀婉清只吃了两口就放下了,她十分清楚,在没有什么牙科的情况下,古人的牙齿不可修补,是要陪伴终身的,她一向注意着,此时也不能为口吃的,崩坏了牙。

    瑞珠也知道小姐的想法,赶紧又拿了饼,是她用油做的小酥饼,虽然也硬,但是可以撕着吃,含一含就软了,于是两人在还有些暗的棚车里,撕了两块饼入腹,才堪堪安抚了饥饿的胃,有了点精神。

    把剩下的渣渣用帕子包了放好,檀婉清伸手想要掀开布角,想看看如今已行到了何处。

    突然前方传来了一阵阵马蹄的轰鸣声,与野兽般的嚎叫,怒骂,与大声驱赶的声音,其中加杂着许多人惊恐凄厉的惨叫,惊的本已平静的檀婉清心下一抖,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。

    果然,坐在车头的管事儿吓的酒壶都掉了,突的大叫:“是瓦刺,该死的瓦刺,他们劫住了前成的粮车,快,快掉头!”

    马夫吓的竟连手中的鞭子都掉了,直到被管事一声大叫,才哆嗦的惊醒过来,拣起鞭子惊慌失措的鞭打着马匹,令其掉转车头。

    几十骑瓦刺哟喉像驱赶牛羊一般,向路经此地的过路百姓大叫,踩踏,十几个路人,有老有少,更有拖家带口,当场被踩死几个,他们何曾遇到过这样撕心裂肺之事,个个眼露惊恐,尖叫着四下逃散。

    可人腿如何能跑得过单骑,很快便被人包抄起来,前面粮车的仆人壮丁逃避不及,当场被单骑的瓦刺追撵上,哈哈大笑的一刀刀劈砍。

    遇到年轻的女子,更是冲其笑的猥琐,指指点点,驱着马转着圈调戏,甚至用刀去割其衣裤,坦其皮肉,并乐此不彼驱马围看轰声大笑。

    檀婉清看到此景,握着布角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,居然是瓦刺,怎么会是瓦刺,不是说,这周边的土匪都被清理干净了吗?

    可瓦刺不是土匪,他们天生善骑用刀射箭,他们可百里外屠人山庄,杀人如麻,逃时如烟,天生嗜血好战,土匪焉能与其相比。

    与其说土匪,百姓更为痛恨的是这些侵占自己家园,杀掳自己妻子的贼人鞑子。

    天上扬扬撒撒的飘着大片的雪花,可地上一片如人间地狱的哭喊凄凉之景,即便是冷静的檀婉清,此时也一脸的苍白,离开之时,是万万想不到会亲历此景。

    当看到被瓦刺团团围住戏耍欺辱的女子,及其绝望的惨叫声,她仿佛感受到声音里那般屈辱一般,心被狠狠的揪住一般,无人去救她们,所有的人都如被圈起来的鸡鸭牛羊一般,肆意宰杀屠戮。

    曲家虽早早调头,可拉着几车的货马,如何跑得过单骑,很快便从后面追上来,有人弃车而逃,便是押货的几个身着武艺的壮丁,也很快被十几瓦刺杀的尸首异处。

    坐在马车前面正吓的变了声,拼命驾驾的赶车,甚至想把车从套子上解下来的马夫,被侧面追上来手拿弓箭的瓦刺,一箭射入侧脑,整个人连声惨叫都没有,便直直掉下马去。

    坐在旁边的管事儿早就吓傻了眼,眼一翻白,便头急驶的马车上掉了下去。

    檀嫁清突然掩上布角,全身轻颤发抖,一回头,在她身后的瑞珠从她掀开的一角,看到了那个妇人被瓦刺一刀捅进了心肝,血喷的到处都是,在向她们眼晴张的大大,那情形,吓的瑞珠一时魂不附体,只稍稍一动就要尖叫起来,檀婉清一下子伸出手先一步捂住她的嘴。

    她耳边听到那用弓箭射杀了马夫的瓦刺,正追着马车而来,她们逃不出去,留在马上车是死,跳出马车仍是死路。

    瑞珠瞪大了眼晴,看到离她极近极近的小姐,微微颤抖的嘴唇,她知道小姐在怕,小姐也在极度的害怕,因为连捂着她的嘴巴的手都是抖着,那绝不是冷的发抖。

    檀婉清有一瞬间脑子都是空白的,她怕极了,世上最可怕的事不是死,而是死的恐惧,从没有一刻,感觉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,甚至在抄家时,在流放时,都没有过。

    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,只知道扯过了许多布匹,堵在了车尾,她按着瑞珠,低低的伏趴在后面,那一刻扭曲的身体,传来的疼痛,仿佛已传达不到自己脑中,恐惧能让人忘记一切疼痛。

    带着弓箭的瓦刺追上的马,勒住了马缰,让惊跑的马停了下来,嘴里乌啦乌啦的对同伴说了一串话,却是檀婉清听不懂的。

    接着车和后面几辆赶在了一起,十几瓦刺绕着几辆马车转,边围转边得意的乌拉乌拉,有人跳下马,去翻头车后面的盖布,见是一箱一箱的名贵绸缎,声音里有着惊喜,哈哈大笑,手抓出一块滑的如女人皮肤的缎子,冲同伴大叫。

    接下来几人翻身下来,将车盖布挨个掀,大概只有前两车是绸子,后面三车都是棉布,当檀婉清听到有人走向她们所藏身的车棚时,只觉得心有一瞬间停上,那名瓦刺一掀开,大概看到车里乱堆了些粗黄的棉布,无什么兴趣,只看了眼,就放下来。

    在黑暗重新盖在了两人头顶后,檀婉清趴在那里,只觉得自己似死了一回,全身冷汗的整个人都虚脱了下来。

    将一行人该杀的杀,该掳的掳,一番屠戮后,几十瓦刺抢了女人与几车粮草布匹,收获丰富,得意的高声谈论,甚至兴奋的大声哟嗬,很快带着大批战利品返程。

    檀婉清与瑞珠藏在布匹之中,像两只可怜的被堵住洞口的小老鼠,幸运的是还未被人发现,可是当她们发现前后左右,都被瓦刺包围住,正连车带人越走越远,越走越无人烟,竟是赶着向着瓦刺的老巢前行时,两人伏在那里,竟比之前时更加的害怕,身体下意识的颤栗,恐惧的一动不敢动,听着近在咫尺的说话声,全身寒毛都直立起来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军营这几日,饭菜油丰厚,几个军兵从伙房出来,还擦了下嘴巴,摸了摸肚子,居然吃到了两块排骨,个个咂了咂嘴巴,意犹未尽,可是半年未见肉星了,前日几还吃了一顿肉包子,里面真真的大肥肉,肉多菜少,可香了!

    王骥愁着脸,跟查看军营粮草的谢承祖道:“这几日,这群兔崽子可吃的香了,他们一人两块肉,这粮饷可是掉了一大半,若再没有什么收入,大家就得一起喝西北风了。”

    见谢承祖脸色,他知道大人这几日比他更焦急,只得转了话题道:“昨日听说三十里外有小股瓦刺出没,到处劫粮掳人,大人,要不要出兵查探一下。”

    谢承祖合上手里的帐薄,蹙眉问:“劫的哪一处?”

    “据说是渡口那边,。”

    谢承祖想了想,放下帐薄道:“先派人过去,最好查探到他们的落脚地,连窝端掉。”随即又道:“渡口是两城交易拉运货物的要地,明年外城建到渡口一里之遥处,在那里设也一下道城郭,派下重兵把守。”

    王骥很想说:“现在连伙食钱都无预算,明年建外城之事,岂不成了空淡。”不过也没敢说出口,只道:“我手下一个小兵家出事了,那伙瓦刺杀人放火烧村,还掳走了他亲姐姐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正红着眼要找他们拼命,一直在营里闹呢,三五个人都拉不住。”随即他咬牙切齿道:“那群该死的瓦刺,女人若落在他们手里算遭了殃,若被我探到老窝,非一个个扒了他们的皮不可,算是遭了殃。”

    他与大人缴了多少瓦刺老窝,见了多少被折磨的死不瞑目的卫安百姓的妻女,她们个个都是好人家的妻子女儿,到了那群畜生手里,连猪狗不如。

    看到那般惨状,连不少杀进去的军兵见之都落下了眼泪,个个激奋的恨不得生剐了他们。

    谁家里无妻女,谁不人生父母养,谁能亲眼看自己的亲人被畜生糟蹋不成人形,落到那些人手里的女人,鲜少有好胳膊好腿的,那刀刀划皮肉的情形,自是不必提的剐心之怒。

    谢承祖立即站了起来,严声道:“此事为何不早说?不必派人我亲自去。”说完又回身道:“他是哪个营的,将他立即带过来,备好马一起出发。”说完站起身。

    王骥心道,这不是没找到老窝吗,若找到了,他早带人冲进去了,不过大人亲自出马,自然多几分把握,随即又笑了笑,一个手下小兵的姐姐,大人都愿为其出头,可见其真性情,不过话说出来,如果不是这般的性情,谁又愿意为他出身入死,一旦按下此事,那小兵必然心寒,军营内必是有怨言,但若为其挺身出头,就算救不回人,也是受人敬重人心所向。

    谢承祖大步走至门口,王骥跟随其后,刚迈过门,突然一人飞快奔跑进来,见到谢大人,便往地上一跪,伏在地上低头抖着声音道:“大人,沈姑娘不见了,与她的丫头一同不见了,属下五更时发现门户紧闭,平日这时,姑娘早已起身梳洗,可是今日一点动静都没有,属下斗胆攀上门墙,发现已人去宅空,后墙有布绳与凳,恐是昨夜翻墙离开。

    属下将四个城门查遍,沈姑娘二人是今早四更,坐与曲家运送布匹的马车,自西城门离开,恐怕此时已到渡口,大人,是属下疏忽,请大人快些派人前去将姑娘追回来吧。”

    谢承祖听闻后,整个脸色都阴沉起来,抿着唇,还未待开口,突然外面隐隐传来一声炮声,几人心头一震,那是敌军临城的信号。

    接着杜和匆匆从外面赶来,一见到谢承祖,便低头拱手道:“大人,离渡口最近的炮台连发三炮,有三十名以上的瓦刺出现在渡口一带,据三十里外快马回来的传信兵所言:“共有三十七名瓦刺骑马自渡口西面山坡冲下来,截走了施家粮商四车粮草,曲家五车布匹,所有男子被当场斩杀,除去两具赤,身露,体女尸,其它人都被其一同掳走!”

    谢承祖回头,盯着地上的左进道:“你刚才说她坐谁的马车?”

    “大人。”那探子左进头已拱在地上,他道:“是今日四更,坐的曲家的马车。”

    谢大人的拳手突的发出几声捏紧的骨脆响,一脚踹开了跪在地上的左进,一言不发的向门外快步走去,可任何人都看得到,那神情的可怕。

    杜和同样看不出不对劲来,大人年少老成,少有这种失态的时候,连颈上的青筋都暴起数下,“大人这是……”

    王骥难得的一脸郑重的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的左进道:“你就原谅大人吧,他现在,恐怕肝胆都要疼碎了,难受的控制不了自己,诶,大人他护着这么久,自己都不舍得下狠手的人,却落到群畜生手里,你想想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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